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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小禾的运动服
中午，402室热闹极了。从吃过午饭起，笑声就没有断过。大家回家过了个星期天，把体育老师要求的运动服、白球鞋都带来了。并且，迫不及待地穿了起来。
曹咪咪买了套85厘米的运动服，穿上去晃晃荡荡的，一点也不精神。她又把衣服全脱下来，一个人坐在衣服上生闷气。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人们买衣服总是往大里买。等到衣服穿旧了，才刚好合身，真不知道大人们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们不知道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正是最喜欢打扮的时候吗？
高晓晓拗不过体育老师的命令，重新买了一套运动服。她穿上运动衣、运动裤，又穿上白球鞋，在宿舍里来回走着，“你们看，这一身怎么样？”
她的衣服倒是很合身，75厘米。穿上以后，细胳膊细腿的，真是个小得令人心疼的小姑娘。
“高晓晓，你怎么……”陈越秀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口了，“你怎么像一个五六年级的小学生？”
“发育不良。”曹咪咪的上铺赵歌快嘴快舌的。
曹咪咪朝姚小禾挤挤眼，算是跟她交换了一个秘密。
高晓晓的脸突然红了。她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平平的胸部，细细的腿：“我也不知道，我妈妈说，我小时候生过病，先天发育不良。”
“那你得好好补补。”姜莉莉正在穿运动裤，一条腿抬得老高，“你最好每天吃牛奶，要不，喝麦乳精。”
“再吃一点红枣。”曹咪咪也一本正经地说，“红枣最有营养价值，补血的。”
高晓晓更不好意思了，翻了个白眼：“我又不生小孩，补什么血，胡说八道！”
大家一起笑了，笑得曹咪咪捧着肚子。
姚小禾靠在门上，没有笑。她没有运动服，不知该怎么办，笑不出。
“你们看我怎么样？”张娣已经把运动服穿得服服帖帖。她个子高，发育得好，已经像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
大家默默地看着她，都非常羡慕。但因为都有些讨厌她，所以谁也不说她好看。
突然有人说：“姚小禾，你怎么站着不动？运动服呢，穿上看看嘛！”
“我没有运动服。”姚小禾简短地说。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快出来了。
“那快去买吧！”
“我们陪你去买。”
“你买80厘米的。”
“白球鞋买了吗？”
“没有，都没有！”姚小禾一肚子的委屈。她自己也说不清，该怨谁，到底是谁委屈了她。
曹咪咪热心地说：“姚小禾，你要是不愿意上街，我帮你去买吧。”
她们很热心地七嘴八舌地参谋着。但好像谁也没有想到，买运动服是需要钱的。
姚小禾心里很烦，一拉门，跑了出去。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骂人，或者，会哭出来。
午后的太阳暖洋洋的，已经没有前些天那样刺眼了。姚小禾飞快地跑过小桥，穿过操场。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要到哪里去。但她总觉得，她有一个去处的。
近了，近了，学校的大门越来越近了。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这是怎么了，到这儿来干什么？她一眼看见了传达室那亮晶晶的小窗口。哦，她就是冲着这小窗口来的。自从离开了家，这个小窗口突然成了她与家联系最密切的地方了。当然，这会儿是不会有自己信的，不会的。她转身想离开这儿。
“姚小禾吗，有你的汇款！”传达室的老师傅从窗口伸出头来说。
汇款！姚小禾吃了一惊。难道家里已经知道运动服的事了？她飞快地跑过去。
15块钱，山妹子寄来的。
山妹子在汇款单留言上写：
小禾，我已经当代课老师了，就在村里。这是我第一个月的工资，我留下五块，别的都寄给你。你在城里，花钱的地方多。
姚小禾一遍遍读着山妹子的信。渐渐的，她看不清了。
“怎么了，你？”老师傅被吓了一跳。
“没什么！”姚小禾抹了一把眼泪，转身走了。
校园里静悄悄的。
姚小禾沿着林荫道慢慢地走着。她紧紧地抓住汇款单，好像那是一只小鸟，一不小心就会飞走似的。
好山妹子，小时候，我们曾把我们的第一次工资许了多少愿啊！给奶奶买饼干，给爹买香烟，给娘买头巾，给自己做一身新衣服。我们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把我们的第一次工资预支了许许多多。可你，却把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了我。城里真的是一个花钱多的地方，但我是从山里来的，我不是城里人，不是的！
姚小禾靠在一棵树上，仰脸看着那瓦蓝瓦蓝的天空。一阵风吹过，一片灿烂的、黄澄澄的树叶突然纷纷扬扬地飘飞起来。哦，秋来了！在城里，连秋的到来也是这样无声无息的。姚小禾突然意识到，自己是那样地想念羊角乡，想念羊角乡那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秋天。
该上体育课了。
姚小禾拿定主意不去上体育课。既然体育老师说没有运动服就不让上体育课，那她就不上好了。她就是没有运动服。她把山妹子的第一次工资买了很多书，寄给山妹子了。姚小禾希望山妹子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好教师。
她一直泡在图书馆里。曹咪咪来催了她几次，她都不动身。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去，特殊情况？”曹咪咪一脸神秘。
“不是。”她摇摇头。
“那为什么？”曹咪咪紧盯着追问。她那热心肠平时很可爱，这会儿真是讨厌极了。
姚小禾把两只胳膊交叉盖在书上，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运动服，我买不起，所以我不去，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曹咪咪吃惊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她张张嘴，想说什么，突然又把嘴闭上了。然后转过身，一声不响地跑了。
姚小禾突然之间觉得非常痛快。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痛痛快快地说她想说的话了。真是的，干吗非得装着，学着城里同学的样子呢。她姚小禾就是姚小禾，家住南山县羊角乡，一个深山沟沟里。她没有坐过火车，也没有吃过冰淇淋，她从没用商店里卖的洗发精、洗发膏洗过头发。她一个月只有三块零花钱，就是这么回事！
她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为什么不去上体育课呢？她就是没有运动服，但她偏偏就是高一（4）班的学生，谁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姚小禾猛地站起来，迅速地收拾起课本、笔盒，背起书包，噔噔地走出图书馆。
预备铃响了。要快，不能迟到了。她往大操场跑着。
远远地，她听到朱刚在喊集合。她飞快地跑过去，想象着自己将站在一群穿着一色运动服、白球鞋的人中间，她觉得非常痛快。
可当她跑到自己班的同学面前时，她突然怔住了。
曹咪咪没有穿运动服。
姜莉莉没有穿运动服。
陈越秀和高晓晓也没有穿运动服。
402室的10个女生，除了张娣以外，都没有穿运动服。她们花花绿绿地挤在一色的运动服中间，冲着姚小禾微微地笑着。只有张娣，努力把目光避开姚小禾，不自然地笑着。
姚小禾抱着书包，默默地看着她们。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远远地，传来了铃声。上课了。
到底是秋天了，穿着薄薄的衬衣在教室里上夜自修，已经感到有几分凉意了。教室里很安静。有几个经过特许的同学，正戴着耳机欣赏音乐。
姚小禾心里却很乱。
体育课后，老师专门把没有穿运动服的同学留了下来，问起不穿运动服的原因，个个都说没钱买。使得体育老师很生气，认定她们是在捣鬼。就连确实一时没钱买运动服的姚小禾，也被列入了捣蛋鬼的行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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