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本书通过对中年男人何为人生中时间虽短却是矛盾不断的一小段经历的描摹，通过一次创业所引发的一场中年危机，在琐碎与平凡中道尽人们在信息茧房中的困惑与挣扎。这是一个家庭在教育内卷中的鸡血拼搏，这是一部思考教育的小说，这是一本在“双减”时代的家长必读书。小说没有宏大的叙事，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有的只是原生态描摹，琐碎、冗长，甚至有些沉闷，会让人窒息，却都是都市里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工作，有悲欢，亦有聚散，写的是一种人生的状态。
柳依上班时顺道带了何定然去托儿所，一时屋子里空荡荡的。何为瘫坐在沙发上，眼睛落在电视柜墙角的天花板上，天花板上有一个破烂的蜘蛛网，吊在墙角。何为循着那破烂的蛛网，去寻找蜘蛛，蜘蛛自然没有找到。蜘蛛是靠捕捉蚊虫为食的，蚊虫是夏虫，夏虫不可语冰，也不知道冬天里是不是有蜘蛛。要是冬天里没有蜘蛛，那这个世界真是太有意思了，没有了敌人，原来也就会没有了自己。难怪说人要有对头呢，对头原来是为了让自己存在，或者让自己强大的。夫妻是冤家对头，父子、母女、婆媳、兄弟、妯娌大概也都是的，不是冤家不聚头。何为原本只是想坐一会儿就要继续出去拜访客户的，脑子里这样胡乱地想着，不曾想坐着坐着就不想动了。昏昏沉沉的，似乎有一只巨手，从太阳穴里伸出来，抓住自己，使劲往一个地方攥。那是一个黑暗的所在，让人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做，哪怕是心跳和呼吸，都显得是那么多余，只剩下一片空茫。空茫的是那个地方，还是自己的脑袋，何为一点也弄不明白。从黑暗空茫处出来，是被一泡尿憋出来的，此时已经过了下午一点。何为不认为刚才是睡着了，只是感觉到时间被偷走了，偷走了大半天的时间，没有任何的记忆片段。时间是被谁偷走的呢？偷走的时间又去了哪里呢？并不知道。当脑袋又运转不停的时候，何为想起了方圆，也许只有方圆才能解释清楚这空茫的一切。上次在“这湘情”喝酒以后，和方圆有好一阵子没有见面了。自从和方圆认识以来，好像还从来没有过这么长时间两人不曾碰面。虽然也曾通过电话发过微信，但是毕竟和见面不是一回事。看来是该约方圆见见了。念头一起，何为就拿起手机翻方圆的号码。电话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手机上显示的正是方圆的来电。不等方圆说话，何为便说：“真是心有灵犀啊，我刚想起你来，要给你拨电话，才翻到你的号码，你居然就打过来了。”方圆在电话那头哈哈一笑，说：“兄弟，这是同频共振，是量子纠缠。”何为附和道：“对，是量子纠缠！”
“今晚方便吗？要不我们一起喝酒？”
“喝酒免了吧，我到你办公室来喝茶吧！正好我们好好聊聊，好久没有畅快地聊了。”
“行，那你啥时候到？”
“我现在出发，估计得两个小时。”
挂了电话，何为从青花瓷罐里分出一些从老家带来的茶叶，用一个玻璃罐装了。这茶何为平时都视若珍宝，舍不得送人，只是每年头茶出来，送一小罐给方圆，让他品品。这恐怕是最后一次送他了，自己以后也是喝不上的了。看着简单的农家茶，制作方法却很是独特，明前采茶，大锅杀青，推过揉过，柴火熏过。柴火里通常会加上一些金银花、丝茅根、虎杖、鱼腥草、薄荷之类的药草。茶叶熏干以后，便封装在瓷罐里。也不知道什么缘故，这制茶工艺，却只是在何为老家方圆十数里的地方流传。
做了这么好的茶，老家人却舍不得喝，平时只喝“老巴叶水”。“老巴叶”是在茶树上采的老茶，叶子又粗又大，采摘的时间，制作的工艺，都没什么讲究，只要晒干就行。水烧开以后，加上一把“老巴叶”，水在火上再滚上几滚，倒入一个大茶缸里，这便是“老巴叶水”。凉了以后，“老巴叶水”略呈土红色，却又透明见底，喝起来清爽可口，特别能解渴。喝时用碗，一碗茶，一口就喝完，好像牛喝水，老家人称为“牛饮”。若是过路的人，到人家里讨水喝，给倒的也定是“老巴叶水”。农忙时节，尤其是七八月间搞双抢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连夜烧上几大缸“老巴叶水”，等第二天带到田间地头，以抵抗那炎热的酷暑。
藏在瓷罐里的明前茶，则是用来待客的，也只有客人来，主人才会舍得拿出来。瓷罐打开，满屋茶香，那香是带着柴火味的。贮存的时间越久，茶香就越浓。取一小撮，放入一个玻璃杯，或者一个陶瓷杯里，倒上刚烧开的山泉水，黑色的茶叶就会慢慢散开，一片片竖立在开水里，变回为绿色嫩芽，像是刚刚采摘的。这时候，飘逸在屋子里的茶香，柴火味褪了，闻着的都是带着雨露的清香，屋子里的人，便会产生幻觉，仿佛来到了田间地头，那是三四月间，刚刚下过春雨的山野。端起茶杯，先抿上一口，舌尖会微微发苦，苦过之后，一股清甜从舌根生起，沉入丹田，通透全身。喝茶的人会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轻微呼吸，飘然若仙。等眼睛再睁开，会倍感神清气爽。无论是什么样的贵客，无论是什么样的文明人，这时候也顾不得形象了，都和村里的汉子喝“老巴叶水”一般，双手捧起茶杯，大口“牛饮”起来。
午后路上不拥堵，上高速以前一路都是绿灯，下了高速也还是一路绿灯。开这么远的路，一个红灯不遇，这要什么样的运气，这是什么样的概率呢？何为暗自惊叹，想这些绿灯大概是那只从太阳穴里伸出来的手设置的，它把自己一上午的时光偷走了，现在是不是又在变着法子，从别处偷来时间还给自己？进了方圆办公室，何为把茶叶递给他，方圆自然知道这茶叶的贵重，连声说：“谢谢，谢谢！”说完就安慰何为节哀。寒暄一番后，何为便把刚才一路绿灯和上午脑子里出现空茫的怪事说给方圆听。
方圆说：“空灵是要在魂魄分离之际，悲喜交集之间才会有的。”
“那我今日是魂魄分离，悲喜交集了？”
“现在看不出来魂魄有分离，不过看你神色，悲喜是有的！”
“悲是大悲的，大悲之后还有一连串小悲，仿佛不得安生了，只是喜从何来呢？”
“我们兄弟相见，不就是喜吗？”说完，方圆又是“哈哈”一阵大笑。
何为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有些干涩。笑完两人坐下，方圆在香炉里燃了檀香，泡上茶，递了茶盅过来。
“今日我们就聊点空灵的东西，焚一炉香，聊起来会更有灵性。”
“那你先给我解释解释今天上午的怪事，特别是那只太阳穴里伸出来的手，是怎么回事？是上帝之手？无为之手？如来佛手？还是魔鬼之手？”
“空灵之境，在打坐的时候容易出现，无缘无故出现，我也没有遇到过，也没听说过。那手就更是解释不清楚了！不过你可以到医院去检查一下看，只是估计也查不出什么来。”
“去医院就算了，由他去吧！真要是什么大病，医院也没有办法，我实际是从来不太相信医院能治病的。”
“兄弟最近好像变了性情。”方圆便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此话怎讲？”
“我看你神色中多了些忧郁，性情上反倒更洒脱了。”
“忧郁是真的，洒脱不见得，估计是无奈吧！”
“人在经历了至亲的生离死别后，是会有那么一个时期，走不出来的，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我现在是干啥事都不顺，麻烦事一大堆！”
“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来解决麻烦的，麻烦越多的人，成就就会越大，这叫作神仙赶考！那唐僧去取经，一路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方才到得西方极乐世界呢！”
“西方极乐世界，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到达西方极乐世界！这话有点意思，道尽了人生真谛啊！人生经受一辈子的苦难，竟然是为得最后驾鹤西去！”
何为本来想把自己最近的烦恼、遇到的困难都和方圆吐露吐露，不想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阵，要说的话还没有开口，心情就莫名其妙地开朗起来。看似聊了很多，实际上什么也没有聊。何为就喜欢和方圆这样聊，云里雾里的，每次都能让自己拨云见日，高高兴兴地走。有时候何为觉得方圆就像一个心理医生，能无形中进入到患者的内心深处，帮助患者解开心中的结。好几次，何为劝方圆去考一个心理咨询师的证书，开个心理咨询工作室。方圆都是笑笑而已，并没有当真。心情一开畅，何为突然想这段时间这么多事情，要不测个卦看看，看后面的情形如何。
“要不今日给我测个卦吧？”
“兄弟要测什么呢？”
“要测的事情挺多的，方方面面都可以说一说。”
“测卦讲究一事一卦，除非是终身卦和流年卦，可以涵盖方方面面。”
“那就给我测测终身卦或者流年卦吧！”
“终身卦和流年卦这个时间不适合，男子测卦最好在上午。”
听方圆如此说，何为知道他说的总是有道理的，当然也许是推脱，也不去细究。方圆没有给何为测卦，大概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讲起了“梅花易数”和“六爻”的学问。“梅花易数”和“六爻”何为也是懂一些皮毛的，只是不常用，不太记得卦辞，解卦自然不能融会贯通。硬是要照着书来起卦摇卦，也不是不能。听方圆讲了一阵体用生克的转化关系以后，何为似乎觉得自己对卦理的认识又进了一层，至于进了多少，却并不知道。
方圆看何为听着有兴趣，便道：“兄弟，你要是愿意学，我传你一套《心易触机占断法》，可以随心而占，随时而占。”
“这么神奇，那我倒是要学学！”何为便竖起耳朵，仔细听他讲来。
“圣人做易预测用，道合乾坤赞神明，天机泄在感应中，妙用灵机识变通。”方圆念了几句口诀以后说，“这个方法重视的是感应，随时随地的感应。眼中所见，心中所想，一个细微的动作，你所坐的位置，你周围的环境，一念一动之间，皆为当下的内应或者外应，都可以随时形成一个卦象。”
何为开始本是好奇，听方圆说了个开头，心头就有了疑惑。如果真要学了这套预测术，有事没事都做感应、起卦测卦，做啥事情在没做之前就想知道结果，恐怕什么事情也没有心思去做了。要是每时每刻都这样，心得有多累啊！看来凡事都是有一利必有一弊的，这样的预测术，还是不学的好。心里有了这个念头，便兴味索然了，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方圆唾沫横飞地说着，何为不时“嗯、哦”几声，神却游到了八千里以外。刚刚好了一些的心情，又跌落到了原点。感觉今日上午一片空茫，到了下午，又似乎是做了一个梦，什么事情也没有解决，又回到了现实的生活中。方圆讲了一阵，大概也看出何为心不在焉了，便也不再往下说，提议晚上还是一起去喝酒。何为看时间已经不早，窗外的城市已经辉映在灯火里，便说：“今日真不能喝酒，我得马上回去了。”说完便起身要走。方圆也就不再挽留，提了两瓶酒和一盒茶叶出来说：“这酒本来是备着今天晚上咱们兄弟喝的，你今日不喝，就提回去喝吧！还有这‘檀口搵香腮’，你也带一罐去。”也不等何为答应，就直接提了跟着下楼，等开了车门，硬塞到了后座上。
开了一阵车，何为越发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怏怏地到得家里，柳依带着孩子们刚吃好饭，餐桌上打包盒摊了一桌。何为进来见了，便没好气地说：“你不会是又要等着我来收拾吧！”
柳依正瘫在沙发上拨弄手机，何为开门进门，本是头也没有抬一下，这会儿听了何为的抢白，抬头很是轻蔑地瞟了一眼，不知道是看何为神色不对还是怎的，竟然没有回话，又专注到手机上去了。何定然本来坐在电视机前的地板上玩积木，这会儿也畏畏缩缩地跑到妈妈身边去了，很胆怯地看着爸爸。何为看无人搭理自己，也不再作声，去卧室里放下随身的背包，灯也没有开，就胡乱躺在了床上，双脚搁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眼睛看着黑暗里的天花板，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的灯光突然亮了，柳依站在门口，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何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过了十点，知道柳依是要带着孩子睡觉了。
何为起来便出了卧室，到厨房里转了一圈，拉开冰箱看了一眼，又无所适从地到客厅沙发里坐下。刚坐下，似乎又想起什么来一样，起身去开何必然的房门，不想门从里面反锁了。敲了几下，没有动静，便喊道：“你怎么把门反锁了，在里面干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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