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作者在北京大学这样一个环境中生活了六十年的一个见证,它见证了这六十年里中国社会的发展变迁,见证了中国知识分子六十年的特殊经历。
《我在北大六十年》是我在北京大学这样一个环境中生活了六十年的一个见证,它见证了这六十年里中国社会的发展变迁,见证了中国知识分子六十年的特殊经历同时,我也把我个人的人生以及治学的经验教训,写出采供人们参考我想,这《我在北大六十年》对于后人是有意义的。
记得有一天,朋友和我在一起聊天,他们说我这一生从20多岁就进入了北京大学,到目前为止,垂垂60年矣。他们认为我在这60年中,经历丰富,有过欢笑,也有过痛苦;有过吹面不寒杨柳风,也有过风刀霜剑严相逼;做过被人尊重的人民教师,也做过不可接触的贱民;有过宾朋满座的盛况,也有过门可罗雀的悲惨。在这种荣辱变幻不测的风风雨雨中,有许多可资借鉴的经验和教训,如果写出来可为下一代的年轻人提供一些生活的经验和教训。
我想是的,这几十年的生活经历,的确有一些经验教训值得记录下来。有什么经验教训值得记录下来呢?
第一,走大路,也要准备走小路。人生的道路是曲折的,人都希望走阳关大道,但却常常碰上崎岖小路。走在阳关大道上,自然可以满怀信心、毫无顾忌、大步挺胸地走去。但也应该记住,你也要有走艰难险阻小路的思想准备,当你一旦走在艰难险阻的小道时,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冷静地分析形势,坚定信心,切不可悲观失望地走上绝路。“文化大革命”时期,许多人的人生经历提供了足够的经验和教训。
第二,不要谋取不正当的利益。人都希望上进,但上进要通过正当的途径,切不可利令智昏,用不正当的手段谋取私利。“文化大革命”中,“四人帮”之流,为了扩大其党羽,采取“贫者富之,贱者贵之”的策略,用封官加爵的手段招兵买马,于是有不少贪利之徒投靠那些野心家,跟着他们丧心病狂地干尽坏事。于是,确有不少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下子成了暴发户。在一个短时期内,他们身居高位,八面威风,前呼后拥,颐指气使。由于他们是非正义的、反人民的,最终仍是经不起历史考验的。十年之内历史来了个大转弯,把颠倒了的历史又颠倒了过来。那些表面看起来的庞然大物,一下子成了阶下囚。王洪文、张春桥、陈伯达、姚文元、关锋、戚本禹、马天水……之流,就是这样一些投机分子。他们想踩着别人的肩膀爬到天上去,想用别人的鲜血染红自己的顶子。想当年他们震天动地,叱咤风云,呼风唤雨,何其雄也,而在几年之后,束手就擒,被投之囹圄,又何其悲也!他们的兴衰荣辱,是一面最好的镜子。
第三,做一个大写的人,即做一个正直的人。所谓正直的人,就是不唯利是图,不做损人利己的事。一个正直的人,即使是处在十分困难的环境下,也要不为利诱,不为威服,堂堂正正,凭自己的良知做事。在那个疯狂的年代,一些丧心病狂的入,为了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经常用小恩小惠的办法,或用威胁的办法,要你为他们的罪恶目的做证明,许多人在他们的利诱和威胁之下为他们的罪恶目的做了证明。在诬陷国家主席刘少奇的罪恶活动中,就有许多人为了救出自己,不惜昧着良心,对刘少奇落井下石。但也有人有浩然正气,威武不屈,贫贱不移,顶住压力,说实话,不说假话。周扬曾十分错误地整过胡风,“文革”中,周扬落难,整周扬的人希望胡风借机报仇,他们要胡风起来揭发周扬,而胡风虽身在囹圄,却凛然正气,不肯落井下石,让他们失望了。张闻天,我党早期杰出的领导人,因在庐山会议上批评了“左”倾错误,被错误地打成反党分子,在“文革”中,他再次落难,被批判斗争,造反派逼迫他诬陷刘少奇。张闻天光明磊落,堂堂做人,实事求是,无一字伤及刘少奇。
第四,十年“文革”历史告诉人们,正义必然战胜邪恶。“文革”是一场浩劫,“文革”中一些人的所作所为,邪气十足,他们在迫害人的时候,读的是语录,用语录给自己壮胆;他们发狂的时候唱语录歌,表示自己的胜利;他们出去“杀人”,要早请示;打、砸、抢回来,要晚汇报;他们怪模怪样地跳忠字舞。在20世纪人类文明高度发展的时期却出现如此愚昧的行为,真叫人不可思议。这种邪恶不灭,天理不容。
第五,中国人民不应该忘记中国历史上这一令人伤心的年代。“文革”十年,中国有亿万人遭迫害,上自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刘少奇,下至中国的平民百姓。中国有两句成语,“前事不忘,后世之师”,“前车之覆,后车之鉴”,这是说历史是一面镜子,可供人明辨是非,衡量得失,权衡轻重,通晓古今。不能认为某些大人物是天生圣哲,他们的知识、见识、智慧主要是从读书得来的,通过广泛阅读古今中外的圣哲们做人、做事、治国、安天下的教诲,和他们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后,从无知到有知,从愚昧到文明。从执政者来说,熟悉“文革”全过程,总结“文革”经验教训,是一种很好的学习,是提高执政能力之必要;对于年轻人来说,更是一个重要的学习。
在谈了我的人生的经验教训之后,也要谈谈我的教学与治学的心得,亦即我的学术思想和活动。
我这一生的职业是教师。从小算得上好学,坚持不懈地努力求学,终于当上了北大教师。本来教学与治学是我的本分工作,可惜受到一个接一个的政治运动的冲击,几十年大好年华被浪费掉了。何止浪费掉了,简直备受摧残!真正教学与研究占用的时间有限,这是我一生很大的遗憾。好在我挺过来了,还有机会做教师工作,尽管时间不多。回想起来,我对于自己的教学与治学是不满意的,因为本来我可以做得更多更好一些,但这是时代造成的,我没有办法改变它。不过,我既是教师,多少也有教学与治学的点滴体会,也在有关章节中把它们写出来,或许也会对后来的教师同行们有点参考价值吧。
陈哲夫 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教授,河南省临颍县人,生于1923年4月8日,原名陈幌山,1949年投考北京大学时改用今名。长期在北京大学任教,其间,曾在香港大学、美国密西根大学、耗利多大学、圣巴巴拉大学进行讲学。主编并参加写作《监察与监督》、《现代中国政治思想流派》、《二十世纪中国思想史》、《中华文明史·政治学科》(十卷本),并有论文集《评封建专制制度》。
第一章 来北大以前/1
一、家世/1
二、兵荒马乱的年代/2
三、读书过程中的曲曲折折/7
四、雄心勃勃考北大,两次名落孙山/12
第二章 我考取了北京大学/15
一、考取了北大,来到了北大/15
二、学习和生活/17
三、思想改造运动/18
四、去江西参加土地改革运动/21
第三章 我当了教师/24
一、当了教师以后/24
二、教学生活回眸/26
三、参加了中国共产党/27
四、在工农速成中学/29
第四章 北京大学的1957年/31
一、中共北京大学的整风/31
二、北京大学的反右派斗争/45
三、我在1957年/52
第五章 1958年的“大跃进”/55
一、去保定参观“大跃进”/55
二、门头沟劳动锻炼/58
三、我们怎样“大跃进”?/66
第六章 北京大学的反右倾运动/68
一、“大跃进”后的中国社会/68
二、北京大学的反右倾运动/73
三、我参加了对马寅初的批判大会/78
四、1960年,我倒霉的开始/81
第七章 我在1961~1962年/84
一、饥饿之年/84
二、我回到了河南老家/88
三、从河南老家回到北京大学/90
第八章 北京大学的社教运动/92
一、北京大学社教运动的背景和序幕/92
二、北京大学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开始/106
三、国际饭店会议,纠正了“左”的错误/111
第九章 满怀辛酸话“文革”(上)/115
一、山雨欲来风满楼/115
二、黑云压城城欲摧/121
三、风刀霜剑严相逼/127
四、我在北大两大派斗争的日子里/141
五、我目睹了斗争彭真和宋硕/144
六、母亲之死/147
第十章 满怀辛酸话“文革”(中)/151
一、十三陵的迫害狂/151
二、“黑帮大院”的血泪/154
三、“黑帮大院”暴露出来的人性/164
第十一章 满怀辛酸话“文革”(下)/166
一、“黑帮大院”解散,我被囚禁在39楼/166
二、我被放出了39楼,通过了党员登记/171
三、江西“劳改”,鲤鱼洲种地/172
四、返回北大,做了一年勤杂工/191
五、黎明前的黑暗/193
第十二章 历史的转折/204
一、1976年10月7日的凌晨/204
二、“文化大革命”给北京大学带来了什么?/206
三、劫后人语/210
四、政治黑风袭击下的众生相/218
第十三章 人民的春天来了/228
一、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228
二、举国欢腾庆胜利,批判“四人帮”的罪行/229
三、北京大学的拨乱反正/235
四、我被平了反/237
第十四章 我的新生与学术活动/241
一、我党的改革开放政策/241
二、我有了一个温暖的家/244
三、我当了国际政治系的副主任/246
四、我的教学生涯/249
五、我的学术活动/257
六、走出国门,交流学术/263
第十五章 在80年代的政治风云里/277
一、我参加了一次研讨会/277
二、不断的学潮和89年的政治风波/281
第十六章 夕阳无限好,平安度晚年/284
一、退休逢盛世,养生有妙诀/284
二、弄孙为乐/287
三、我还要做点事,不能坐着等死/289
四、丧妻之痛/290
结束语/296
后记/299
一、家世
我在北京大学60年的喜怒哀乐和苦辣酸甜,同我个人的性格、经历和家庭环境都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在写我在北大60年的前面,需要简要回顾一下我来北大以前的情况。
1923年4月8日,我出生在河南省临颍县县城东南30里的研岗村。这是一个不大的村落,这个村向东一里多路是西华县,向南四五里路是郾城县,处在临、西、郾的交界处,距离3个县城都比较远,是一个偏僻落后的地方。村子里没有几个读书人,只有一个人在临颍县城教过高级小学。在这个村里,当时住有一百多户人家。不管是地主、富农,还是贫农,都是种地人,只是参加体力劳动的多少有不同而已。有做小本买卖的,在村子里卖点日用小杂货。他们都是穷人,够不上商人的资格。
我的祖父陈焕章(1866~1951.1 2.2 5),念过几年书,读的是“子日”、“诗云”。他完全不懂那些书中所包含内容的意思,也不会写哪怕是很简单的文章,他的文化程度只能记个账什么的。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陈国平(1888~1949.1 2.1 4),二儿子陈国忠,是一个大家庭。1927年,他们分了家,陈国平和陈国忠成了两家人。
我的父亲陈国平,是个目不识丁的人。由于目不识丁,给他的生活带来很多麻烦,他不会记账,同人家有什么经济上的来往,只能用豆子的粒数当他的账本。他种西瓜,每年要留瓜种,只能用一个红布袋装红瓤西瓜子,用白布袋装白瓤西瓜子。他是个庄稼人,一生种地,是个劳动的好手,他的劳动很出名。由于过度的劳动,他60岁就去世了。在很长的时期内,他就我一个男孩,却有5个女孩,在旧社会,女孩是不参加体力劳动的,我因为爱读书,没有更多的时间参加田间劳动,劳动的任务就落在父亲一人身上。家里虽然也雇了一个长工,但他仍需担负很重的体力劳动。由于没有人帮他干活,他在家里喜怒无常,动不动就骂人,我对他没有好印象。现在想起来,他发脾气也是有来由的,我不应该埋怨他。我从呱呱坠地一个毛头小孩,变成今天一个大学教授,如果没有他的呵护是不可能的。
二、兵荒马乱的年代
1.逃难到异乡
从我出生的1923年直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都是兵荒马乱的岁月。在我7岁那年的1930年,正是蒋介石、阎锡山、冯玉祥中原大战,河南省成为一个大战场。当时我一个小孩子,当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打仗,也不了解他们军队的番号,脑子里只有北兵和南兵的概念。现在想起来,南兵大概是蒋介石的军队,北兵大概是阎、冯的军队。不管是北兵还是南兵,都有自己的正规军和杂牌军。正规军一般还有点纪律,杂牌军就是亦兵亦匪了。我记得有一股军队驻扎在我们村里,现在我也记不起来他们是南兵还是北兵,据称他们的头目叫王老五,原是豫西的土匪,后来被国民党收编,但匪性不改,是亦兵亦匪的队伍。开始他们还有点纪律,过了不久就开始在村子里绑起票来了。我父亲得知这一消息后,在一个黑漆漆的夜里,把我背到匪兵疏于防守的一段寨墙上,用绳子拴住我的腰缒到寨墙下面,然后,他也跳下寨墙,背着我从护寨河里游到河对岸,踏着夜色跑到另一个叫作贾太石的村子里,在那个村子里住了40多天。贾太石是一个同研岗村大小差不多的村子,但这个村子里的居民性格要强悍得多,他们团结,有组织,也有自己的寨墙,他们加强防守,拒绝匪兵进入他们村子里。这股匪兵只有步枪,没有大炮,进不了村子。在一次交战中,村民无恙,匪兵却被打死了几个。在这些日子里,我这个已经7岁并且懂事的孩子,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生怕匪兵杀人村子,遭受迫害。所幸这股匪兵竞没有能进入这个村子,我们有惊无险。
2.深夜脱虎口
1933年阴历9月,那时候我10周岁,不知道是谁的主意,送我到一个叫作七里仓的村子里读高级小学。这个村子距离我住的村子大概有2里路。说实话,那时候我完全没有读高小的程度。在此以前,我是在一个极为落后的小学校里上学,学校里的几任教师,都识字不多,更缺乏现代科学知识,他们只有极简单的数学知识,只会加法和减法,连先乘除后加减、大中小括弧运算都不会。老师如此,学生更不必说了。我读高小,完全是不合格的,每天上课,毫无兴趣,只是苦恼。正是在这个时候,一场匪灾从天而降,我也几乎丧命。
在开学后半个月的时候,阴历9月中旬一个漆黑的夜里,大概是三更天,我正在熟睡,忽然被什么东西惊醒了。睁开眼睛一看,同房间睡觉的20来个同学,一个也不见了,屋里只有一盏煤油灯,放着暗淡的光。窗子外一阵阵啪啪的枪声和冲天的火光。枪声是从村子的东头传来的。身处乱世的孩子比较敏感,知道是有土匪进到村子里来了。他们大概是从村子东端的寨墙上爬进来的。我十分惊慌,马上穿上衣服,从床上跳下来,慌忙中,裤腰带也找不到了,用手提着裤子,跑出学校大门外。跑到哪里去呢?我没了主意,看见眼前有一片甘蔗园,无奈中,就钻进甘蔗园里躲避。枪声越来越近,我感到天亮之后,这里无论如何是藏不住人的,于是就从甘蔗园里钻出来,向着西面的寨墙跑去。从甘蔗园距离寨墙大约有500米的光景,这里是一片坟墓,杂草丛生,荆棘满地。在这里往前跑,几乎跑几步就要跌一跤。也不知道跌了多少跤,我终于跑到寨墙边。当我爬上寨墙之后,土匪已经进入了我们的学校,他们的手电筒光一闪一闪的,令人胆战心惊。此时此刻,我幼小的心灵斗争激烈:被土匪抓住,要花很多钱,会导致倾家荡产,甚至会丢掉生命;如果要从四丈高的墙上跳下去,也可能会丢掉生命。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决心跳墙下去。当我冒着生命的危险往下跳的时候,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无奈地叫了一声:“我的娘呀!”随着叫声,我落地了。我没有死,也没有受伤。虽然跳下了寨墙,但寨墙下还有护寨河。深秋季节,河水正旺,至少有一丈多深,当时我也不会游泳,跳下去就会丧命。这时候,我也顾不得许多了,拼着命跳下了河。我以为这次是必死无疑了。然而,上帝保佑,我竞莫名其妙地游到了河对岸。直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楚,我是怎样游到河对岸的。过了护寨河,走了100多米,还有一条河,这条河的水小深,我趟水过了河。深秋天气,已经相当冷了。我穿着全身湿透的夹衣,冻得浑身发抖,几乎走不成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