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底,通过投稿请教的关系,刚刚大学毕业、身为乡村中学教师的祁志祥与中国社科院文研所文论室的钱中文先生开始了六年的学术通信。钱中文先生在极为繁忙的工作中拨冗给祁志祥看稿、改稿,先后写给他的书信达25封,体现了无私扶持后学的崇高人格,为今天的学界导师树立了榜样;同时,钱中文先生在通信中对当年的文艺热点学问题发表了许多意见,具有珍贵的文献意义和学术价值。而身处乡村中学的祁志祥通过不懈奋斗终于实现理想的人生历程,对今天正在奋斗的年轻人亦有激励作用。
20世纪80年代,一个百废待兴、充满理想、激情燃烧的年代。
一个身处基层、怀揣梦想、渴望成功的年轻乡村教师通过投稿请教的关系,意外结识了全国重要研究机构的一位学术前辈;这位前辈在满载前行的时候始终对年轻人施以援手,不离不弃,二人信书往还六年之久,达60多封。
本书通过二人扬帆起航时的学术通信与30多年后的主要建树,记录了这段文坛传奇、学术佳话。
序
几年前,志祥教授来京时到我家看望我,说起他一直保留着上世纪80年代上叶我写给他的所有信件。而我也在他来之前将我保存的那段时间他写给我的几十封书信整理好,在他来看我时交给了他。他回去后,把这些书信一一加以拼接,居然整理出一段难忘的故事来。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文艺理论室研室工作,祁君是江苏大丰中学的语文老师。我与他素昧平生。1981年的初冬,我接到他给我的一封信,说看到我在《文学评论》上的文章很有感触云云,并附有他的一篇文稿,从此就开始了长达6年之久“以文会友”的书信往来。不久前他告诉我,上海教育出版社慧眼独具,有意以“八十年代文艺美学通信”为题出版,他整理后发现,在这段时间里,我竟给他写了25封书信(不包括我单独寄的书或刊物)。得此信息,我真惊异于自己的执著了。
祁君开始以请教的名义请我帮他看看稿子,提提意见,骨子里是盼望经我推荐发表作品。认识我之前他曾搞过文学创作,认识我之后开始转向文学理论和美学研究。我是改了一篇论文他又寄来一篇论文,甚至还寄来电视剧本,弄得重务在身的我有点喘不过气来。我想我遇到一位痴迷的文艺青年了。从他身上,我见到了我青少年时期的影子,既感到理解,也感到同情。搞文艺的人,创作也好,研究也罢,如果没有强烈的兴趣,没有发表的愿望,是产生不了创作或研究冲动的。过去把这种兴趣、愿望当作个人主义批来批去,结果把人批成了没有活力的政治符号,人不仅失去了能动性,而且失去了创造性。对此我曾深有体会。其实,对成名成家的欲求只要引导得当,为什么不可以把它化为创作和研究的宝贵动力呢?
于是,尽管当时百废待兴,文艺理论室研室的工作很忙,我还是抽出空来、挤出时间,尽量及时给他回信。
阅罢祁君的文稿,发觉虽然理论基础显得单薄,理论表述有些松散,个别论文好像是讲稿,论述的深度不够,但学术兴趣非常广泛,文学知识相当丰富,能敏感地发现理论中的关键话题,敢于思考,能较好地表达,对当时文论、美学讨论中的好多问题都发表过自己的看法。尤其引起我注意的是,从文稿的行文来看,我发觉他的古文底子很好。这对于一个当时身处较为闭塞的乡村的中学教师来说,可谓是高出同行大一截了。即使是那时的普通大学生、硕士生,恐怕也没有这样的视野与修养呢,更何况是一位从十年“文革”的荒凉年代走出来的青年呢!有着强烈的兴趣,有着丰厚的知识底子,也有一股拼劲,我觉得“孺子可教”,于是乐于推他一把。
于是在6年多的时间里,我们你来我往,通过书信不断讨论他的来稿,也旁及当时的文艺、美学热点问题乃至生活情感问题。针对他屡屡努力、屡遭退稿的遭遇,我不断给他鼓励打气;针对他成名心切的心理,我建议他要有板凳甘坐十年冷的准备;针对他过于广泛的兴趣,我建议他收缩写作领域,确定自己的专长,不要四面开花;根据他中国古代文论有较好的底子,我建议他坚持下去,一抓到底,直至开花结果,然后再扩大到线与面;针对他个人情感遇到危机、研究生报名一再受阻等不顺心的事,我送去同情和关切,也尽量帮着出出主意。这样,在我们之间,就不知不觉地建立了一种相当深切的朋友关系。这属于一种“忘年交”吧?
1985年4月,我到扬州参加方法论会议。会议结束后顺道回无锡老家探望,住弟弟家。祁君得此消息后,一路赶来和我相见。那是一天午后,有人敲门,我弟媳去开门,回来说有位外地的年轻人来看我。我出去一看,是位长得又高又大的青年,一问姓名,原来就是通信已久的祁志祥。他身穿精心准备但料子普通的浅灰色西装,还打了领带,手里拎着一小篮鸡蛋送我聊表心意。我想这篮鸡蛋从苏北的大丰一路颠簸到苏南的无锡,实在难为他了。这满篮子装着的是一位后学满满的诚意。见面后,我们拉起了家常。那时肉食供应处于配给状态,有钱也无处可买。于是晚饭就用祁君送来的鸡蛋开荤,添上几样蔬菜,属于一顿普通人家的粗茶淡饭!晚上无锡到处都是昏暗一片,既然无处可去,于是就与祁君昏昏灯火话生平,又聊了一通往事。我知道祁君无力去住旅馆,就留他在我家住下。我弟弟家的住房原是一家存货的堆栈,父亲稍加收拾,成了住房,相当破烂。门口的砖地木板房由政府没收后分给了别人。进了大门沿着墙壁辟出一条小弄,直通我弟弟家的住房。睡觉时候,我让弟弟在过道较宽的地板上摊个双人铺,下面垫上两条破被子,上面再放两条被子供我们御寒。所谓地板,完全是用一小片一小片破旧木片钉出来的,到处是小洞、窟窿。弟弟说,晚上这里老鼠出没无常,它们有时会像人一样分成两派,大打出手,乱叫乱咬,让我们留意着点,不要被它们咬着了鼻子。我们相对一笑:我们两个大男人还对付不了几个鼠辈?于是我与祁君抵足而眠,一夜相安无事,竟没有听到一声老鼠叫声!第二天一早,祁君用了些早点,告辞回家。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相见,真诚、俭朴、温暖,难以忘怀。
1987年,祁君几经波折,终于考上名校名师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专业的研究生,在学业上如鱼得水,如乘春风,潜力得以发挥,学术上极有长进。在后来30年间,他以很高的悟性与不懈的努力,出版了大量的学术著作,其中以文艺理论和美学为代表。在文艺理论方面,他曾在给我的通信中提及想用中国古代文论材料写一本中国古代文学原理著作,建构具有民族特色的文学理论体系。1993年他硕士研究生毕业后不久,即实现了这个夙愿,出版了《中国古代文学原理》,十年后被评为“十一五”国家级指南类高教教材《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他也曾在通信中许下过填补中国美学史空白的宏愿。当时中国美学史一类的著作还没有出来。后来虽然出了几部,但2008年,祁君仍然凭个人一己之力,出版了很有特色的《中国美学通史》三卷本,并获得重要奖项。最近又增加了第一卷和第五卷,合为五卷本《中国美学全史》,亦付梓在即。在美学理论上,他还完成、出版了新美学原理著作《乐感美学》,自成一家,极为难得。这是我们通信时没有涉及的话题,可以说是锦上添花。不忘初心,实现宏愿,而且有意外的收获,岂非人生最大乐事?
回顾上世纪80年代上叶的几年时光,我与祁君通了那么多的信。可以说,在我与他人的学术通信中,给祁君写的信是最多的。当时我帮祁君看稿、改稿、荐稿、再给他写信,确实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他曾戏称是我的“编外研究生”,我觉得确实是这样。我在这位“编外研究生”身上所花的时间和精力,比在我名下任何一位在编的硕士生、博士生身上所花的要多得多!不过就我来说,真是无怨无悔。我只是以一颗素朴、真诚的心,对一个渴望成功、奋力进取的年轻人给予了一个长者力所能及的帮助。这里我要说明的是,当年我向多家刊物推荐过祁君的稿件,遗憾的是都没能采用,祁君在《文艺研究》上发的第一篇论文,完全是自己辛勤奋斗的结果。这是他给我回报的第一个惊喜。后来,祁君相继出版了《中国古代文学原理》《中国美学通史》,在兑现了通信时的诺言之外又出版了《乐感美学》等等,给我带来多重惊喜。如今,祁志祥教授已成为中国美学界的中坚人物。对于一个曾经在他学术起步时给予过扶持和栽培的学术长者,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欣慰的呢?
如今,我们当年的这段交往将以单行本的方式出版面世。作为作者之一,我由衷感谢上海教育出版社为我们、也为学界留住了这段往事,这段佳话,这段传奇!
钱中文
作者钱中文: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中外文艺理论学会名誉会长,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荣誉委员。曾任文艺理论室主任、《文学评论》主编、国务院学位委员会 中国语言文学学科评议组成员与召集人。
作者祁志祥:上海政法学院国学所所长,上海市美学学会会长,兼任上海市学位委 员会第四届学科评议组专家、中华美学学会理事、中国文艺理论学会常务理事、中国中外文艺理论学会常务理 事。曾主持并独立完成国家社科基金项 目3项。
目录
上编:1981年—1987年通信
下编:
钱中文论文代表作
祁志祥论文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