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哈德逊河的河底,隧道工内森·沃克和他的工友们以每天十二英尺的速度向前推进挖掘。在黑暗中,黑人、爱尔兰人、意大利人享受着他们在日光之下无从体验的平等和兄弟情谊,但一场意外却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爱尔兰人康·奥列里被致命的爆炸气流冲上河面,留下即将分娩的妻子毛拉。
十八年后,黑人内森·沃克仍然从事隧道工的工作,他和康的遗腹女艾丽娜冲破种族隔离的藩篱,举行了婚礼。在妻子艾丽娜和儿子克拉伦斯相继离世后,沃克在颓废潦倒中抚养孙子克拉伦斯·内森。
当沃克在隧道中意外命丧于火车轮下后,内疚的克拉伦斯·内森再也无法重建对世界的信任。而他也将背负不可告人的罪恶感,遁入曼哈顿地下的黑暗隧道,与那里诸多破碎的灵魂,还有极度的污秽、暴力为伍。他选择变成一个叫“树蛙”的人,而“树蛙”也必须一遍遍走进自己的历史,寻找重生。
科伦·麦凯恩,1965年生于爱尔兰都柏林,受其当记者的父亲的影响,自小立志成为一名记者,高中毕业后进入都柏林理工学院攻读新闻学专业,后成为《爱尔兰新闻》的记者。
1986年,麦凯恩为小说创作来到美国,之后的一年半里,他骑车穿越了北美,为其之后的小说累积了大量素材。1988年至1991年,他旅居德克萨斯州,在德克萨斯大学获得文学学士学位。1992年与妻子结婚后移居日本,后搬回纽约,在纽约市立大学亨特学院教授创意写作课程至今。
自1994年出版短篇小说集《黑河钓事》起,麦凯恩已出版七部长篇小说、三部中短篇小说集,包括《佐利姑娘》《舞者》《转吧,这伟大的世界》《隧道尽头的光明》《飞越大西洋》等。其中,《转吧,这伟大的世界》获2009年度美国国家图书奖、2011年度国际IMPAC都柏林文学奖。其作品已被翻译成三十多种语言。
他最近的一部作品是散文集《给青年作家的信》(2017)。
“我今早看到过你,”他说,“我还在百老汇大街那儿看到过你。还有那些咖啡杯。我很喜欢。好长一叠咖啡杯。以前从来没见过。”
“滚!”
“你看上去很像我的一个朋友。我以为你是她。嘿,你干吗哭?”
“我没哭。闭嘴。出去。”
“那电流怎么了?”他问。
“那什么?”
“电怎么了?”
“如果你不出去,以利亚会杀了你。他说过不让任何人到这里来。”
“你得找法拉第把电修一下。”
“他妈的就是那个穿西装的白种丑八怪?”她问。
“对。把所有人都连了起来。从上面的路灯开始,顺着电缆一路下来,甚至还通到其他隧道。他可以从第三轨那里把电偷过来。有时候他会用变压器把电压降下来。他就是个电流奇才。”
“以利亚也会杀了他。他朝我吹过口哨。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树蛙。”
“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他妈奇怪的名字。”
“我会吹口琴。”
“那又能说明什么。”
“其他人都这么叫我。我不这么叫我自己。我不喜欢。”
他听见她把毯子往上拉,一直拉到脖子那里。“他妈的,”她说,“真冷。”后面有一阵扭打的声音,她突然坐了起来。“那是什么?”
“一只老鼠。”
“我讨厌老鼠。”
“你应该弄只猫。”
“以利亚不喜欢猫。”她颤抖着说。
“你还要加几条毯子吗?”
“好。”
“我还有几条,”树蛙说,“等我回去拿。先给我口烟。一口烟换条毯子,就算个交易。”
“我没有。”
“我早上还看到你抽烟。”
“你真的会给我条毯子吗?”
“对。”
他感觉有支烟落到自己的大腿上,便在外套里找打火机,然后把烟点着,深深地吸上一口,直入心肺。屋子里一片黑暗,他继续坐在椅子上,沿着对角线的方向摇来摇去。
“谢了,宝贝儿。”
“不要那么叫我。”
“谢了,安吉拉。”
“是安吉。”
“我更喜欢安吉拉。”
“你就是个混蛋,”她说,“真他妈的冷。不觉得冷吗?你不冷?我好冷。”
他从柳条椅上站了起来。“不要到其他地方去,”他说,“我去给你弄
条毯子。”
他走到门边,看到隧道对面的烤架上光线在一点点减弱。“现在在下
雪。”他过了一会儿才把话说出口。
“我知道现在他妈的在下雪。”
“我很喜欢下雪。看它穿过壁炉的样子。你看到了吗?”
“哥们儿,你疯了。天很冷。雪很冷。就是这么回事。天很冷。就这样。冷。这就是地狱。他妈的这地狱冷得要死。”
“地狱天堂。”他说。
“你在说什么,混蛋?”
“没什么。”
他一边在隧道里走着,一边用双臂拍打身体,想避开从南面呼啸而来的大风。回到小窝之后,他在书和地图旁边的蓝色大塑料袋里找到几条多出来的毯子。
安吉拉,他带着给她准备的毯子,走在回小隔间的路上想着。好名字。三个字。好对称。安吉拉。
有天晚上,他在隧道口看到她。她很惊讶,眼睛在眼窝里不停地转来转去。她拽着他的袖子,轻声对他说,她过去在俄亥俄州丹顿市附近的一个俱乐部里跳舞。“一个破地方,在小镇外面,”她说,“以前我脸上用的都是最好的化妆品。有两个舞台。每个舞台上站一个女孩。有天晚上我在台上,我抬头一看,看到我父亲走了进来。嗯,他就坐在俱乐部后面的一张桌子上。我那该死的父亲!他要了份啤酒,然后就没给那个女招待好脸色看,因为他付了五美元却只拿到一个塑料杯。我跳舞的时候他就坐在那儿盯着我看。我吓死了。坐在桌子那儿的那些男人都在喝倒彩,还发出嘘声。
然后我低头一看,我父亲把椅子转了个角度,去看另一个舞台的那个女孩,一边看一边舔着嘴唇。然后我决定了。我跳了我这辈子最好的一次舞,我发誓当时除了他,所有的人都把头转到了我这边。他就一直在那
儿喝酒,盯着另一个女孩看,都没有朝我看过一眼。我出来的时候,他在停车场等我,已经喝醉了,他说:‘姑娘。’我已经二十二岁了,他还一直叫我姑娘。然后他问我另一个跳舞的人叫什么,我说:‘辛迪。’然
后他说:‘谢了。’然后他就坐在他那辆灰色的老普利茅斯车里,探出脑袋跟我说:‘那个叫辛迪的姑娘舞肯定能跳得好。’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那个叫辛迪的姑娘肯定是个跳舞的。’”
那天晚上,他梦见安吉拉站在他的肝里。她身前有一面红棕色的墙。康·奥列里、大黄范努奇、西恩·鲍尔和内森·沃克都在发号施令让她往下挖。
她知道如何两脚岔开,两腿前后错开,她也知道如何让自己的身体省点力。她在他肝里的那面墙边忙开了,把成锹的不适和成桶的疾病都带了出去。她用锹的时候很当心,他什么感觉也没有。安吉拉把他里面
所有的残渣都刮了出来。当一个地方弄干净之后,她会弯下腰,对着那里亲一下,这么一来,他的全身都会跟着颤抖。所有的脏东西都落在她的脚边,她把这些东西一桶一桶地运出他的肝脏。等到她把腺体全都弄
干净之后,等到所有的桶都空了之后,等到他被治好之后,他们几个就会绕着他的肝脏,欣喜若狂地跳舞旋转,全都闭着眼睛,一圈一圈地旋转旋转,安吉拉头发里各种颜色的珠子也跟着上下摆动。然后有一阵什
么东西被吸出来的声音,它们都被喷了上去,穿过树蛙的身体,从他嘴巴里出来。她微笑着站在他面前,所有的胆汁都不见了,即使她的指甲盖下面也没有。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他,在他胸前来回移动,揪住他的
体毛,手指再往下走,拉开他裤子的拉链,温柔得让人发酥。他的肝脏没有一丝疼痛,这真是个美梦——在隧道里时不时来上这么一个梦,真是美好得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