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简约是《慢笔》的基本风格, “空灵简约”不是仅停留在字面意义上,而是灌注到每篇作品的脊髓中。文字的内涵、精神与书中作者的剪影叠印,佛的气场弥漫整部书稿,无论是日常烦忧、自然景象、故乡故人,苏忠总是能冷静淡然地观察体味,然后以举重若轻的语言缓缓道出,平静得像在诉说上个世纪的往事。语浅意遥的文字独树一帜,摇曳多姿,有着别样深邃、独特的意境,静谧而美好。
苏忠的散文诗,在语言创造和人生感悟之间,寻求的是诗的自由灵动与散文的形神兼备,而在很多人读来,或许正是某一句话、某一段文字,能触动内心的共鸣,继而能感同身受。
现实的底色与想象的远方 ——论苏忠的散文诗 刘波 苏忠的散文诗,在语言创造和人生感悟之间,寻求的是诗的自由灵动与散文的形神兼备,而在很多人读来,或许正是某一句话、某一段文字,能触动内心的共鸣,继而能感同身受。苏忠写过散文,也钟情于诗,对这两种文体,他都尝试着追求一种游刃有余的从容之境。而现在写散文诗,对他来说,好像也是反观人生的顺其自然了。他在自己的语言世界里激活精彩的思想,又在自己的思想世界里捕捉修辞的高妙,这种文学与精神的互动,弥漫在其字里行间,生动,真挚,且意味深长。《慢笔》几乎就是苏忠对人生的感念与领悟,他追求的是一种慢的生活,慢的境界,舒缓而悠长。我能想象到他在写下每篇散文诗的那一刻,与它们会心地相视一笑,如同雅俗契合于世界的瞬间,我们可从中体味诸多美好与善意,那是文字带来的感动,也是“为人生而写作”的自然诉求。 一 对于苏忠的写作,我是一个持续的阅读者和追踪者。我与苏忠在现实中接触不多,更多时候,我是通过文字走近他这个人,并以此体察他的真性情,还原他的真面貌。他基本上不掩饰自己内心的矛盾与分裂,因此,用情至深处,皆带着冲突感,那些刻有其灵魂印迹的文字,都是呕心沥血之作。貌似随手拈来的心得,我们看起来可能觉得简单轻易,殊不知,那里面所蕴藏的智慧和玄机,皆是他长久的日常历练所得,是他在人世经验的铺垫中转化生活的结晶。 当然,很多人看苏忠的散文诗,可能第一印象是他下笔温和谐调,禅意笃定,几无撕扯,这是一种假象吗?他还是有着自己内在的幽暗,但这种感觉微妙神秘,如不细察,难窥深刻之意。也就是说,虽然很多时候他直白其心,寻求个人精神与自然世界之间的那条秘密通道,这是明晰的,不遮掩的,可他分明又很节制,注重情绪的把控,不让书写过于浪漫化和激情化。以此来看,他究竟是在封闭自己,还是在解放自己?当我们认定他是在解放自己时,其实他又是在将那条放出去的风筝线往回收,不让它飘得太高太远,以至于杳无踪影。苏忠的这种“退守”,并非完全地向古典回归,这也与他的个性和气质有关。敏感会促使他向内转,而向自我的内心探寻写作真理,这是有难度的,不仅是形式和修辞上的难度,更是精神与思想上的难度。但对此,他终究还是通过文字来表达和呈现,而文字作为载体,它承受并支撑着作者几乎全部的思维重心,相应地,他在文字上的用力也就不言而喻了。 在我看来,苏忠散文诗的魅性,或许首先还是在于他的文采和修辞——这种语言创造,甚至可能就是他写作的主要动力。至于情感宣泄、精神释放和思想言说,则都是在文字创造前提下的自然延伸与拓展,它们作为某种终极目标,其在语言转换中通达的文学之道,更显自然与率真。这或许就是苏忠经营自己文学王国的理念,他要在繁杂的事务性工作中觅得一份雅致,靠近文学也就最符合他自身的气质。于是,他寄情山水,有时也将自身托付给心灵的私语,“把夜色抬一点,再高一点,许多童年,就溜了进来。”(《剪月》)由自然到内心,从现实到记忆,这种转换就在方寸之间,连过渡也显得顺理成章。在这种简短的起承转合里,他写出了一种绵密的味道,好像诗意就在那将说未说的一刹那,此乃他注重留白的结果,因为这样不至于让表达那么满溢,真正的意蕴也就暗藏在那些留白里,它可抵达心灵的高地。 在呈现意蕴处留白,可能是散文诗与散文最大的区别之一。它还在逻辑与反逻辑、阐释和拒绝阐释、清晰与混沌的博弈中追求一种飞扬之感。它可能是轻逸的,生动的,但带着生命感的书写终究会沉下去,以经受岁月的淘洗和时间的检验。苏忠虽然注重散文诗留白的技巧,但定是基于现实经验的提炼。比如,午睡起来,半梦半醒之间,最易得佳句,“想起来,越走越远的路途,遇见的行人都说迷茫,上山也好,下山也罢,一生中走神的时间居然占多数。没有人担心酒后的舌头打结,似是而非是真实的存在,亢奋或亲热都是伪命题。那些越走越昂首的人基本不低头看路,清醒地面对迷茫终究还是迷茫。”这是否陷入了一种人生的悖论?在这样的审视里,生活也出示了它的真理。“吐与纳,醒来或睡去,大概与生死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只有黑夜与黑夜的夹缝地带,梦徒步在梦中的灵魂与肉体,才和人间的是非曲直无关联,这大概是迷茫的真实存在模样。”(《迷茫时分》)这可能是梦醒时分的经验表述,那灵光一闪的只言片语,看似生活的偶得,实为长久感悟与切身体验的灵魂独白。 对于苏忠的散文诗,我们初读可能会觉得是他冥想而得,其实多取材于自然,这是生活给他的馈赠,也是他追求的写作之大道。冥想只是一种途径,可苏忠的方式更宽泛,他要让自己的文字既符合内心的真实感受,又必须能够直面现实的验证,这才可让文字经得起不断阅读与转化,以保证其恒久价值。 二 苏忠的散文诗,从旨趣上来看,其实更偏向于诗本身,而他的诗又无限靠近生活和经验的内核,这是一种自我循环的创造。就像里尔克所言,“诗是经验”,他真正指出了诗的本质。确实,一首诗的成立,最终还是依靠经验的支撑,它不完全凭借天马行空的想象,否则,一旦抽掉那些华丽的修辞与炫技,可能就只剩下一堆语言的残渣。仅凭想象,对于青年写作者而言是一条进入文学的路径,但如果延伸到持续性写作上,唯有经验和想象双重的合力,方可让诗获得丰富的可能。 人生经验的丰富与诗的丰富不一定成正比,但经验是诗的核心,当一个人向诗寻求精神安慰时,其实是在调解语言和生活之间的冲突,可调解的当属散文,不可调解的,则成了诗,诗意与张力就在这样一种冲突中产生。苏忠的散文诗,或许就在那可调解与不可调解之间,一种犹疑,一种徘徊,一种悬置,它们构成了诗人精神世界里的特殊存在。当然,针对这些体验,苏忠有时也是在尝试,并以有感而发的事实助力了诗性的生成。“出行之前,心思在攻略里辗转。行囊里塞满了景物,掌故,和野史。那时心已在路上,充满了陌生的恍喜,惊艳。虽然窗外光影憧憧,人还在原点,只是盼着出发。”他看似简化了生活的烦琐程序,其实是将诸多感悟渗透在了“无声胜有声”的意味里,而留下的,皆为体验中的点滴心思。“逐山逐水,进或出,一程无心,有单据,眼耳鼻舌身意一一印证着行程详略,青山绿水都有多余翅膀可飞翔。一个人习惯了流动的感怀,疙瘩,放松,与闪回,与虚拟意境。在夜里,却把回家的念头踯躅。”(《逐山逐水,一程无心》)这短句子里的超然之思,都是他对生活的回应,里面既有诗的形式,又带着散文的逻辑,一如他将自己放逐在旷野,接受自然的重塑。 有人说,散文诗更接近语言的心灵鸡汤。我并不完全否认这种说法,如果说诗太雅,散文太俗,而如何在两者之间寻找到一种平衡,让人可以轻松地阅读和接受?其实,散文诗是最合适不过的文体了。它有自己的市场与读者群,在此意义上,诗人也就是在为作者和读者的精神遇合找一处可停靠的港湾。相对来说,苏忠的散文诗是趋于平和宁静的,他不求多么跌宕起伏,也未过多作自我设限,总之,他是在一种爱之心性的召唤下,节制地探讨此在与彼岸的景观。我特别共鸣于他对自己北漂生活至为形象的感喟:“十三年前,东海之东,霞光满天里,刮来了一阵南风,风中隐约传闻,说是五行算来命里火大,须向北。才一眨眼工夫,几个水漂,话音就不见了。于是我放下故乡,收拾起自己,一路跋山涉水。”这是一路向北的理由,寥寥数语,即道明人生的选择和变化。“那么倏忽,最坚硬的骨头与最柔软的血肉,我才看见它们在时光里的彼此走近,才看到水落石出后的喉结的渴望,鬓角的白发就一路举起投降的旗帜,连回首时的惊诧都在水漂里一一走失。后来,终是打听到了,当年的那阵风,那片海,不过伸出翅膀,闪进了意念,快得连意念也察觉不了。”(《北漂十三年》)诗人感慨时光的流逝与岁月的无情,这可能是再普通不过的情感抒发了。然而,苏忠使用的方式,并非一味地抱怨,而是诉诸一种自我解压式的理解,这不是要刻意去迎合生活,他恰恰在与生活保持距离的同时,给自己营造了一片反思的空间。 一个人如果还有回首往事的动力,那他应不会太拘囿于俗世的诱惑,至少他知道如何去寻找宽容的切入点。苏忠在回忆中丰富自己的人生,有一种当下的、即时的超越感。我总觉得那是他的思想依靠,是他的精神救赎。“人一孤独,就落单了,也就轻了。”(《踏浪者》)这是他借写作所维护的一种内在修养,不管是隐喻也好,追问也罢,他是在人生的加减法里力图寻找那些远方的答案。 三 之前,我一直疑惑苏忠何以能在文学这条道上如此执着,现在看来,这或许源于他的个人气质与真性情,还可能源于他生活里某种潜在的孤独感。所以,他必须通过这种与自我心灵对话的方式,来完成对现实的抵抗。现实的旅途中并不都是快乐时光,更多的低迷其实预示着某种艰难,就像他不断地超脱于形而下的纠葛,却又不得不一次次回到地面,以那种飞蛾扑火般的姿态来面对上升飘扬的时代美学。 苏忠可能就是在上下交替的转换中试图靠近自己的内心,而灵感就是经验的触动,情绪不过是起到了凝聚力量的作用。在这样一种背景下,苏忠散文诗的底色仍然是基于对现实的提纯,这里有精神的推演,还有对人生困惑的自我拷问。当那些散落在世间的命运碎片被诗人一一拼凑时,它们组合而成的并不是人生的防火墙,而是一条伸向更广阔视野的通道。在《慢笔》中,他一直处于行走的途中,无论是大的地理位移(从南到北的漂泊),还是小的空间置换(在城市内部的游走),似乎都带上了移步换景的印迹。以此观之,苏忠的散文诗,也可以说是他“在路上”的省思和感悟,其中有叙事,有抒情,有议论,有见闻记录,有人生慨叹,也有哲学思索。人生之花原来可以在这样的记录与创造中,获得它如此精彩的绽放。 ——我愿意在这样多元的对照中走进苏忠的散文诗世界。他首先以文字美感引领我们去探索感悟背后的深意,这种美感很大程度上在于他气场上的古典性,体现在文字上,则简短、干净,于整体美学的架构里又留下了无限的韵味。“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见过了非典,见过了沙尘暴,见过了雾霾,见过了巨型风暴,一路上有人同行,有人走丢了,有人近了却远了,有人见了是为了从此不见。”(《繁花问》)他由一路行走和观看的经历,联想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无论是亲近还是疏离,乃至于最后的消失,似乎都是命定的结局。这是苏忠的感叹,它联结着人生的悲剧性,可就是这种残酷的现实,在文学上被赋予魅力。苏忠散文诗里那份淡淡的忧郁,可能与他的气质和趣味相关,这很大程度上还在于他对传统的拥抱,深沉的,低姿态的,仿佛来自另一个“慢”的世界。 唯其慢,苏忠才在那些看似随意的情感流露中坚守着一种意志,这种意志是命定的力量,或许它们早就存在于那里,只等着诗人去认领,去体验,去感化。以这种标准来衡量,他的散文诗不是那种跌宕起伏的喧闹之作,他追求的是一种禅意的内敛与安宁。“当世界惊涛骇浪时,我走回内心,说禅是一枝花,其实只是走出四季,在永恒里苍茫地燃。”(《说禅》)仅就如此表述而言,这简洁之语里竟暗藏多少内心苦涩,才会让诗人淡然地对待这些集体记忆?此必为有经历之人的言说,才可于那散淡的表达里容纳一生的思索。我觉得,苏忠散文诗虽呈碎片化(这甚至是无可避免的),但有其天然的寓言性,因此,碎片于他也就成了匠心独运的标志。“锋刃下,禅是蛇,百炼成钢绕指柔,微凉;莲花里,劈开合十,蛇信汹汹,见性;吐与纳,浮屠塔高,蛇悠游,绝尘;涉水处,蛇珠如月,有风铃,无心。”(《说禅》)这样的笔触,一方面落实了佛禅精神;另一方面,又不乏语言的韵味,它们汇集一处,恰似贯穿起诗人对传统的理解,此乃会心之论,亦是入心之作。 虽带唯美之意,但苏忠并非沉迷于追求辞赋的华丽,他其实更注重内在的精神阐发,而且这精神阐发是有所指的,甚至是及物的,不是空对空的语言能指的滑动。他是在一点一滴的人生细节中领悟和提炼,终酿成这些精短的文字,既有着真诚的底色,也不乏灿烂的光晕。“这些年来,皱纹与白发此起彼伏,阴雨天多走几步就心虚,骨骼里的痛风,落叶像梦中的耳光。依然遇见那孩子,他咚咚走着,有一阵风,把眼神吹得像手势,说该回家了。”(《或转身》)在苏忠的散文诗里,我尤其钟情于那些举重若轻的部分,它们不是单纯的叙事,也没有高昂的抒情或说教,而是在叙事和抒情的交织中抵达一种诗性丰盈的维度。 从这个层面上看,那些有着生命之重的人间碎笔,好像并不一定是那些洞明世事和洞若观火者所能求得的文字,因为太清醒的人,虽能看穿一切,但只可写铺叙的散文,难免会缺少美学上的灵动感;诗,还是需要有一点拙,有一点纯粹,只有存一丝敬畏,才可更接近富有命运感的存在。苏忠的散文诗写作,或许就是在这样一条路上不断地向远方拓展、延伸…… (刘波,诗歌评论家,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南开大学文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博士后。)
苏忠,作家、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1部、随笔集2部、诗集4部、散文诗集1部。作品发表于《诗刊》《十月》《花城》人民文学《作家》《中国作家》《山花》等,部分作品多次入选年度选本。
似乎弥勒佛 南瓜花开,日子善良且肉体明媚。路途是空心的,胖胖的孩子,笑声是小心翼翼的蕊,在虚里开。 孩子落发,去了寺里,在前台。进出的善男子们都记得,孩子的笑声是一爪南瓜花开,风一吹就叮当响,春风也抽穗。 阳光大团落在山里外,南瓜花和寺院都在晒。孩子藏了很多,在布袋里,看见的人们都说在皮囊中。 没有一种笑声不弯曲。 南瓜花开,日子谢了又发,胖胖的孩子也老了,花依旧笑,胖胖的阳光眯着眼,在寺院的斜对面,隔几步昏睡的影子。 老去的孩子把用过的日子往虚里掷,手边都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