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四川著名诗人、美食作家石光华继《我的川菜生活》之后的*力作。
川菜味道,七滋八味。但七滋八味的灵魂在家常二字,川菜真正的灵魂在家常二字,要做出家的味道、亲人的味道来,要做出平常的味道、随性的味道来。七滋八味皆家常,这才是川菜味道*核心的一句话。
川菜骨子里浸润着山水风雨的自然本性,成都餐馆里的菜,无论菜肴档次有多么了不起,骨子里总会透露出一种朴实,一种与我们口舌相亲的温暖。以和为美、以和为乐、以和为自在人生的成都人,对于饮食,从内心到身体,从口舌到肺腑,喜欢的恰恰就是他们看着野、感到土、说起俗的这份平常随意,这种怡情悠闲。
本书内容分为三个版块。上卷厨房随笔聚焦几款四川经典家常小菜:土豆烧牛肉、烧肥肠、酸辣蹄花、水煮牛肉、开水白菜、做泡菜、点豆花……字里行间透出川人生活的包容与百变、怡情与松常。中卷食物本纪细数天府沃土的良上食材:青笋、苦笋、折耳根、菠菜、花椒、豆瓣、醋、盐……颇有为川菜正本清源的意味,川菜并非只有枯燥的大麻大辣大油,川菜吃的也是食物的本来滋味,川菜也可滋润又清雅。下卷饮食杂言闲聊四川饮食生活中的人、事小品:天堂的厨房、岁寒知腌腊,黄敬临、蓝光鉴等川菜一代宗师的经典菜品及烹饪理念……全书既有作者亲自下厨的切身体验,又有食材的甄选及蕴含其中的人生感悟,还有川菜史上脍炙人口的逸闻趣事,透着浓厚的生活气息和文化韵味。
自序:我为什么喜欢吃
石光华/文
《我的川菜生活》出版后,这么多年,有三个问题总是被媒体,被好奇的人反复问起:一,为什么喜欢吃?二,为什么喜欢做?三,为什么喜欢写?对后两个问题,我的回答非常简单。第一句话,没办法。我不做,谁做?家里人要吃饭,就该家里的男人去做。做饭烟熏火燎,能让女人经常去做吗?第二句话,要挣钱。我没有其他本事,就会写些文字。写吃的文字,比我写其他文字好卖钱。我有一句常说的话:在伙食中找伙食。对第一个问题,我就会多说几句。不是我与大多数人相比,更加喜欢吃。好吃的,谁不喜欢?我是对食物更敏感一些。这种敏感,并不是我对食物有什么特殊的感情,或者有异于常人的禀赋。我的敏感,源于饥饿,源于在过去时代中,绝大多数中国人都身心俱痛地经历过的,对食物深深的渴望,甚至是呼喊。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中国人在过去一段并不久远的年代中,经历了食物匮乏、很匮乏到极端匮乏的时期。曾经,我们把这个时期叫作三年自然灾害,现在,更多的人,将其定名为大饥荒。探究这个时期的真相,深入到粮食荒诞性急剧减少带来的疾病和死亡,都不是我这个诗人,或者说饮食作家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记得并想说起的,只是一些记忆的片
断,一些被童年生活决定的味觉感受和饮食态度。
在我记事以后,奶奶和父亲会偶尔讲起一些事情。印象最深的是那样一个场景:那时,我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父母和刚出生的弟弟住在矿山深处。生活在成都的祖孙三人,每天只能有一顿可以煮点粥,其余两顿只能是一点杂粮和蔬菜熬的糊。说是粥,其实,就是有一点煮烂的饭米的米汤。奶奶总是先给我舀一碗稍稍多一点米粒的粥,剩下的,基本就是米汤。我吃碗干实点的,两个老人,就只能喝点米汤。每次,我急呼呼地吃完这碗还能够叫粥的晚饭,放下碗,却并不下桌子。也不敢再要,只是眼睛死盯盯地把面前的空碗看着,不说话。爷爷奶奶,看着我幼小的、青瘦的、没有一点血色的脸,看着我可怜巴巴的眼睛,只能偷偷流泪,却绝对不敢因为我的饥渴,多煮一点米。今天多煮了,明天就没了。那时,爷爷奶奶的两腿,浮肿得像两只木桶。极度饥饿与极度缺少营养,总是让人先浮肿,然后再干瘦下来,然后死去。要不是那年冬天,父母从矿山背回来两大背篼玉米、土豆和红薯片,我的爷爷奶奶,肯定就活不成了。这些救命的粮食,是我父母在山里,春天的时候,自己开荒种的。我父亲说,他们回来,看见我苍白瘦弱的样子,看见他们的爹妈浮肿得几乎走不动路,一家人都哭了。但是,不敢大哭。大哭,也是一种错误。
有过如此饥饿的我,怎么会对食物不敏感,不发自全身心地喜欢呢?所以,从小到现在,我从不挑食。一切能吃的东西,对我几乎都是美味。至少,在我粗浅懂得一点做菜的方法以后,都可以尽量把它们,做成美味。我有女儿后,对她的其他方面,都基本没有什么要求。唯有对食物,我从不允许她挑食,更不允许她对食物不尊重。她今天是什么名校毕业,是什么公司高管,都不是我自豪的。我最引以为骄傲的,是她也喜欢做菜,并以此影响了她的表妹。明年春节,两姊妹说,要联手为一大家人做年夜饭。过去,基本上是我做。一个珍惜食物、喜欢美食的女儿,才是我最大的成就。虽然,我不想她经常下厨房。
那时候,偷吃家里一切能吃的东西,是我经常的快乐。偷吃了,没有被发现;发现了,没有挨骂,就是巨大的幸福。从农民地里偷来生莴笋、生萝卜,小沟里洗洗,啃掉皮,大口大口啃吃,那就是水果。把家里的大蒜,偷几个,埋在滚热的炭灰里焖熟,剥皮后吃得满嘴蒜香,那就是点心。至于我和弟弟,经常在父母厂区的河边野地里,采到的桑葚、蛇莓子、野桃子,挖到的野生洋姜、芋子,用簸箕捞到的小鱼虾,捉到的螃蟹,那都是足以让我们欢天喜地的美食大胜利。
当然,整个社会的食物短缺,家庭的贫寒,促使我父亲几乎把他一生的聪明,都用在了为家里人做饭菜上。我记得,仅仅是红薯,父亲就能做出十多种吃法。红薯干是过年过节的哄嘴小点;红薯煮烂,捏成圆子,油锅里炸香,外酥内糯,足以媲美糖油果子;红薯磨浆,做成粉皮,泡软后,用炒回锅肉的手法和调料,加上青蒜苗,炒出来的香味与口感,简直就是吃肉打牙祭;红薯粉,加玉米粉、面粉、糯米粉,和揉成团,发酵后,蒸出来的四粉香馍,可叫天下所有馒头羞怯三分。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能做很多很多种面食,可惜我好像只继承了下面这一点。许多人对我每天几乎都会吃一顿面,感到奇怪。一个地道的成都人,怎么如此喜欢吃面?其实,我每天不是一顿面,而是两顿。只要在家,深夜两点过,我还会去下一碗面。不是消夜,而是三餐中的一顿。这碗面,吃起来是最舒服的。因为,这经常是一碗剩菜面。我觉得父亲煮的面条中,最好吃的,就是剩菜面。上学以后,我和弟弟基本上星期天上午都去父母那里。中午,父亲总是会想方设法做好几个菜,有荤有素。晚饭,就常常是用中午吃剩的菜,和着剩菜里的汤水,再加上调料,加上房前屋后自己种的蔬菜,给每人下一大碗面。剩菜里的各种滋味,调和了新加的各种佐料,真是又香又够味。成都的老人说,下面的诀窍就是三句话:汤宽,油大,臊子多。对于我,剩菜里的油和菜,才是面条霸道的大招数。
正是顽固地留在心中的饥饿感,和家庭积淀在我生活中的饮食经验,使我对食物,对做菜,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加上很早就独立生活,必须从购买到烹饪,都亲力亲为。近四十年的饮食生活,多少让我对于饭菜,有了些心得和知识。至于说什么中国文人古有热爱美食的传统,从而影响了我;说什么自己作为诗人,对美食有什么文化层面上的见地,都是虚头巴脑的搽脂抹粉。经常在说饮食的时候,夹杂几句天下家国的感慨,只是酸腐文人抑制不住的嘴滑和自以为是的聪明。
吃和做,更多的是让我原本平淡的生活,有了一些滋味;让我这个有些寡淡的人,多少有了一些趣味。至于写出来,能得到同好之人的认可与喜欢,能换来几个养家糊口的银子,博得一点虚名,当然,明里暗里,我都是欢喜的。并且,还想继续欢喜下去。